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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柳林风声让人百看不厌,忍不住珍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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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五归家

河鼠和鼹鼠一路生风地往前赶着,两个动物有说有笑,兴致很好。当他们从羊圈那儿经过时,看见羊们在围栏边挤成了一团,一个个仰着脖颈,鼻孔里呼出薄薄的雾气,细瘦的前蹄一起踢蹬着,栏圈里扬起一团轻盈的尘雾,飘浮到寒冷的空气中。他们跟着水獭走了一整天,在一片丘陵上狩猎,寻找刺激,那儿有几条溪流是注入他们那条老河的源头。现在要往回赶了。冬日的白昼将要收尽残剩的余晖,可是他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起初听到咩咩的羊叫声,他们还在一处耕地里蹒跚而行,于是就循声而来。过了羊圈,他们发现了一条比较平整的小路,走起来就省事了。他们觉得这么走下去就对了,动物们无不具有的本能起作用了,简直是确凿无疑地告诉他们:“没错,这么走下去准能到家!”

“看样子前面像是村庄。”鼹鼠不知怎么有些疑惑起来,便放慢了脚步。他们走的这条小路,如预想的那样先是连到了一条稍稍宽展的道路上,接着转入一条小巷,可是穿过小巷他们眼前居然出现了一条碎石大道。动物们对村庄一般没有什么好感,通常也避开人们的公路,他们即便出入这些地方也有自己的行走路线,他们对那些教堂、邮局和小酒馆都不屑一顾。

“噢,没事儿!”河鼠说,“在这个季节,这个时候,人们都躲进安乐的家里了,坐在炉火旁,男人、女人、孩子,还有狗呀猫呀,都在屋里呢。我们悄悄地穿过去,不会有事儿的,不会惊动什么人惹出什么麻烦的。你要是有兴趣,我们不妨透过窗子瞧瞧里边,看他们都在做些什么。”

他们轻挪脚步,踩着地上薄薄的雪粒进了村庄,这时隆冬的夜幕已经迅速降临。街道两边隐隐地闪着橘色的光亮,方方的一块一块,那是每间农舍里的炉火和灯光,透过窗棂洒向外边空漠的黑暗之中。那些低矮的窗棂大多不加遮掩,从外边看去一目了然。人们围坐在茶桌边,有的专心地做着手里的活计,有的做着手势跟人说笑聊天,这般优容自然的姿态,完全是出于对他人的注视毫无意识,那正是专业演员梦寐以求却难以达到的境界。这两个远离家园的观众,就这样从一部戏剧看到另一部戏剧。两对眼睛神往地浏览着一幅幅居家生活的图景:一只猫被人在抚摸;一个睡意蒙眬的孩子被抱起来放到床上;一个困倦的男人伸了个懒腰,从炉膛里拽出一根还在冒烟的木柴就磕起烟斗来。

倒是有一扇小窗拉上了窗帘,灯光黯然地融入黑夜。墙里边是家的感觉,是一个小小的安宁的世界——把那个充满紧张的自然界关在了门外,给撇在了脑后——这种感觉最让人怦然心动。一只悬挂的鸟笼紧贴着白色的窗帘,清晰的剪影映在窗帘上,那一根根的金属丝,那些木头支架,那些零零落落的小配件,全都一清二楚,甚至还能看见昨日剩下的那块磨去边角的方糖。那只毛茸茸的鸟儿栖在中间的支架上,脑袋埋在羽毛里,看上去离他们真是近在咫尺,好像一伸手就能碰着。鸟儿蓦地扑闪一下翅膀,那对纤细的翅尖在窗幕上现出逼真的映画。他们正看着,里边那只睡得迷糊的小东西不安地耸耸身子,醒了,抖了抖羽毛,探出脑袋来。他们都能瞧见他打哈欠的样子,尖细的喙慵倦地张大,四下瞟瞟,又把脑袋缩回去,竖起的羽毛也慢慢归拢,又是蛰伏不动了。这会儿,一阵寒风往他俩后脖颈里灌了进来,扎在皮肤上冰凉冰凉的,这下他们好像才从梦中惊醒,这才觉出脚趾发冷,两腿酸痛,这才想到离他们自己家还远着哩。

走出村庄,那些农舍顿时就不见了。道路两旁的夜空里,散发着田野里那股亲切的气息,他们又嗅到了那种味儿。他们打起精神作最后的跋涉,踏上回家的路程,他们知道这段路程总归会有尽头。总会出现那么一刻,有如久别家园的游子从海外归来,随着门闩嘎拉作响,炉火突然映出眼前熟稔的东西,那一切都在欢迎他们。两个动物默默地走着,步履蹒跚而坚定不移,心里却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儿。鼹鼠在惦记着晚餐,对他来说这地方反正是两眼一抹黑,一路过来都是陌生的乡野,他只管安安耽耽地跟着河鼠走,听凭河鼠带路就是了。河鼠照例耸着肩膀走在前边,两眼直盯着前方那条灰蒙蒙的路面。所以,他没怎么注意到后边那只可怜的鼹鼠。就是这时候,鼹鼠感觉到某个召唤,像一下遭了电击似的。

我们人类,早已丧失了以前那种微妙的本能感觉,甚至失去了动物那种群体间互相交流所使用的适宜的表达方式。比方说,我们只能勉强用一个动词“嗅”来表述动物鼻孔的功能,其实动物鼻孔的感触非常敏锐,在白天和黑夜都能接受和发出种种信息——诸如召唤、警告、煽动、排斥等等,这是一种综合感觉。现在,正是这种神秘莫测的有如灵界的召唤,在无边的黑暗中击中了鼹鼠。这熟悉的呼告一遍遍地传过来,弄得他不能自已,虽说他一时还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他停下来,伸着鼻子这儿嗅一下那儿嗅一下,竭力要想从游丝般的触媒中找回感觉的电波,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然而,就在这一刻,他把握住了,这时,那种被唤回的感觉记忆就像一阵狂涛似的袭上心头。

家!这就是所有一切呼唤的指向!那些爱抚的呼告,那些荡漾在空中的充满柔意的触摸,那些看不见的小手,冥冥之中推着他、拉着他,所有这一切都昭示着家的呼唤!噢,我的天!此刻家已经离他非常近了,他那处老窝,自从他第一眼瞥见大河,就离它而去,再也不曾眷顾!现在,家把它的气味和信息传送到他的鼻孔里,紧紧攥住他了,要他回去。自从在那个明丽的早晨他决然离家之后,他几乎没有惦念过家,而是让充满惊喜和欢乐的新生活吸引住了——毕竟是一种新鲜而又引人入胜的体验。现在,记忆中故园的一切,清清楚楚地在黑暗中蓦然显现!不错,他的家是简陋的,小小的,家具摆设亦颇寒酸,但那毕竟是属于自己的家,与他共度过许多美好时光的地方。显然,这个家在想念他,盼着他回去。家的呼唤就是这么传递过来的——通过他的鼻子,发出凄婉而感伤的吁求,但没有气忿和恼怒,只是提醒他,家就在这儿,该回去了。

这呼唤如此清晰可闻,这吁求如此直截了当。他必须毫不延误地立刻听从它,马上就回家去。“鼠仔!”他使足全身劲头叫道,“停一下!回来!我求你了,快!”

“噢,快走吧,鼹鼠,快走!”河鼠兴奋地应道,只顾埋头赶路。

“停一下吧,鼠仔!”可怜的鼹鼠内心极其痛苦地请求道,“你不明白!这是我的家,我的老家到了!我刚才经过时嗅到它了,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就那么一点点路。我一定得回去!一定,我一定!噢,回来吧,鼠仔!求你了,请回来吧!”

河鼠这工夫已经走出很远了,没听清鼹鼠那番请求,更没觉出他请求的语调里那份凄厉钻心的痛楚。他只担心天气要变坏,因为他也嗅到了一种信息——熟悉的信息,很像是要下雪了。

“鼹鼠,我们这会儿千万不能停下来,真的!”他回头嚷道,“你想找什么,那就明天来这儿找你要找的东西吧。现在我可不敢停下来——太晚了,再说又要下雪了,我们走的这条路我还不大吃得准!我需要你的嗅觉,鼹鼠,快跟上来吧,好伙计!”河鼠只顾嚷嚷着,也不等鼹鼠回答,就一刻不停地向前赶去。

可怜的鼹鼠孤零零地站在路上,他的心都快要碎了,一阵强烈的抽泣涌上来,涌上来,所有沉淀在心底的感受一下子都涌上来了,再也抑制不住了。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考验面前,他对朋友的忠诚还是坚定不移的。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要抛开朋友独自而去。但同时,从他老家那边飘荡过来的吁请、低语和咒语般的召唤最终迫切地对他下了命令。他不敢再在这个强烈的魔力圈里停留下去。他一咬牙一跺脚,挣断了心弦重又上了路,顺从地跟上了河鼠的脚步。然而,那悬若游丝的气息还在追踪着他避开的鼻孔,似乎在斥责他心太硬,有了新朋友就忘了从前的交情。

他紧赶慢赶才追上河鼠,河鼠对他的事儿还懵然不觉,尽着兴致跟他大侃大扯,喋喋不休地说着到了家里要做些什么,壁炉边有着怎样暖和的火,以及如何有滋有味地吃一顿像样的晚饭;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的伙伴那副默然、沮丧的神情。直到他们走过好长一段路,经过一片树桩,来到矮树林和道路交界之处时,河鼠才停下来,和悦地对鼹鼠说:“我们到了这儿啦,鼹鼠老弟,你好像是累垮了。怎么一句话也没有,你的腿沉重得像灌了铅。我们在这儿歇一会儿再走吧。好在这会儿雪还不至于落下来,到家的路不会太远了。”

鼹鼠满脸愁苦地坐在树桩上,竭力想抑制那股涌上来的情绪。他憋了好长时间的抽泣再也控制不住了,涌上来,涌上来,终于哭出了声音,于是一声,又是一声,一声比一声强烈,最后,可怜的鼹鼠再也不想抑制自己了,哇的一下大放悲声,自怜地痛哭起来,因为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几乎是已经到了手边的东西又让他给丢了。

河鼠惊呆了,不明白鼹鼠这突如其来的哀嚎是怎么回事儿,好一会儿不敢吱声。过了一阵,他带着同情的口吻,平心静气地问道:“怎么回事,哥们?究竟出了什么事啦?有什么烦恼就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可怜的鼹鼠给噎住了,在一阵阵发自胸腔的强烈抽泣中,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后来总算抽抽泣泣地哽着嗓子说:“我知道——那是破破烂烂、昏暗的小地方,”他终于能从抽泣中挤出几句话了,“我的家——不像——你那套温馨的房子——也不像蛤蟆家,有着漂亮的大厅——也不像獾的家那么宽敞——但那是我自己的家呀——我喜欢这个家——我离开了家把它忘得一干二净——刚才我突然嗅到了它的气味——在路上,我叫你,你没听见,河鼠——从前的一切突然都涌到我的心上来了——我要它!——噢,天哪,天哪!——可是那会儿你不肯回头,鼠仔——我只好离开了那个地方,可是老家那个气味一直跟着我——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们本来可以回头去看一下的,鼠仔——只要看一眼——都那么近了——但你不肯,鼠仔,你不肯回转!噢,天哪,天哪!”

又是一阵伤感的情绪涌上来,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河鼠呆滞地盯着他,一直不吱声,只是轻轻地拍着鼹鼠的肩膀。过了一会儿,他沉着脸喃喃地说:“现在我才知道!我一直都是一头猪!一头猪——就是我!就是一头猪——一头笨猪。”

他等在一边,等到鼹鼠的哭泣慢慢平息下来,变成一声声有节律的抽抽搭搭时,就站了起来,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行啦,现在我们最好马上开路,老伙计!从这儿回到那个地方,还得走一段很难走的路呢。”

“你要上……嗯儿……哪儿去……嗯儿……鼠仔?”满面泪花的鼹鼠抬起头,惊讶地问。

“我们一起去找你那个老家呀,老伙计,”河鼠欢声朗朗地回答,“你最好起来走吧,还得靠你的鼻子来寻找它呢。”

“噢,算了吧,鼠仔,不要!”鼹鼠带着哭腔说,站起来拽住河鼠,“这不好,听我说,天太晚,又太黑,再说那地方离这儿挺远,雪也快要下来了!而且,再说,我的意思并不是想要你知道我在惦着它——只不过它就那么突然地来了,我把握不住自己!还是想想你的老河吧,想想你的晚饭!”

“去它的老河和晚饭吧!”河鼠诚恳地说,“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要去找那个地方,哪怕在外面转上一宿也不在乎。打起精神来吧,老伙计,挽住我的手臂,我们很快就会回到那个地方的。”

还在啜泣的鼹鼠,在同伴执拗的拉拽下,半推半就地爬起来,让他推推搡搡地牵着走了。一路上,河鼠不停地讲着各种各样的笑话和轶闻趣事,试图让这位老伙计打起精神来,同时也想使这段路程走起来不那么乏味。走啊走啊,他们终于来到了起先鼹鼠停下来发现老家气味的地方。河鼠说:“现在别吱声了。来吧!伸出你的鼻子,转动你的脑筋,去找吧。”

他们在那地方屏声敛息地寻觅了好一会儿。突然,搀着同伴的河鼠,从对方那只胳膊上感觉到好像有一股微弱的电流传到他身边这只动物身上了。他抽出手臂,退后几步,全神贯注地等待着。

信号终于来了!

鼹鼠纹丝不动地站立着,拱起的鼻子轻轻翕动着,在空气中四处探查。

随后快步跑到前边——不对——再嗅嗅——又返回原地;然后,再是一步一步地坚定而充满信心地朝前迈去。

河鼠一直兴奋地注视着鼹鼠四处跑动的脚步,看他带着夜行动物的神气忙碌着,用鼻子搜寻家的指向,看他跑过旱渠,穿过树篱,在黯淡的星光下出没于漫无路径的旷野,从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间横穿过去。

倏然间,鼹鼠一头扎进地里,没跟河鼠打一个招呼就钻进去了,把河鼠撇在那儿瞪眼发愣。但河鼠很快就转过神来,凭着自己灵敏的嗅觉,跟着钻进了地底下的通道。

这是一条窄巴巴的甬道,有些不透气的感觉,泥土味也很重。河鼠感觉过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才走到甬道尽头,这才能站直了舒展一下身子,抖掉身上的泥土。鼹鼠划亮一根火柴,借着亮光,河鼠发现他们正踏在一块宽敞的平地上——这地方相当干净,正对着他们的是鼹鼠家那扇小小的前门,门的拉铃上方,漆着用哥特体字母书写的字样:“鼹宅”。

鼹鼠伸手从墙头抓过一盏灯笼,点上了,河鼠四下环视着,觉得他们好像是进了一处住宅的前庭。门边搁着一把园艺椅,另一侧是一具用来平整地面的石碾。看来,鼹鼠居家喜爱整洁,要是别的动物在他这儿耍把戏,把地面上弄出一个个小土包,他可看不下去。墙上有一些金属丝吊篮,里边栽着蕨类植物,每隔一个吊篮,有一具石膏像安放在托座上——加里波第、少年撒母耳、维多利亚女王,以及其他一些现代意大利英雄。前庭一边,往下去是一条九柱戏通道,那儿摆着几张长条凳和木桌,桌上刻着环状标志,使人联想到大杯的啤酒。庭院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水池,里面养着金鱼,边围用鸟蛤壳镶砌。水池当中突起一座别致的柱形装置,上边更是饰满鸟蛤壳,顶部有一个银白色的大玻璃球,从球面上反射出的任何物体全都变了形,看上去挺逗的。

鼹鼠旧物重睹,脸上简直是熠熠生辉。他急忙拽着河鼠进去,点亮了厅里的灯,四下打量着他的老家。只见狭仄的室内到处积满了灰尘,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旧东西,由于空置了好长时间,看上去更有一种满目凄凉的味道。他委顿地瘫在椅子上,把鼻子埋进爪掌:“噢,鼠仔!”他沮丧地喊叫起来,“我干吗要这么做?干吗非要在这种夜晚带你来这个冰冷寒酸的小屋呢,要不这会儿你已经回到河岸了,在自家的壁炉旁烤着你的脚趾头了,身边什么好东西都应有尽有。”

河鼠没有理会鼹鼠的自怨自艾,自顾四处转悠。一会儿打开一扇门,察看房间和橱柜,一会儿又点起灯笼和蜡烛,这儿看看,那儿瞧瞧。“这真是个精致的小屋呀!”他挺来劲地喊道,“真是挺棒的,设计安排得真不错!你这儿什么都有,每样东西都归置得恰到好处!我看我们今晚会过得挺惬意的。赶紧要做的一件事,得把炉子伺弄好了,这让我来办吧,我一向善于打理这种事情。唔,这是客厅吧?挺像样的嘛!是你自己设计的么?那些靠墙的小榻真是妙极了。好了,我这会儿就去搬木柴和煤,你去找掸子吧。鼹鼠,准是在厨房桌子的抽屉里——你把房间收拾得像样些,打起精神干活吧,老伙计!”

在同伴热力四射的感染下,鼹鼠也来劲了,于是忙乎个不停,掸扫灰尘,揩拭地板,擦抹家什。这工夫,河鼠抱来了生炉子的燃料,不一会儿炉火熊熊燃起,欢腾的火苗呼呼地蹿上烟囱。他把鼹鼠拽过来,一块儿烤火,不料鼹鼠刚兴奋了一阵,陡然又是一番懊丧翻上心头,只见他一屁股坐下,这回把脑袋埋到掸子里去了。“河鼠,”他哭腔哭调地说,“你的晚餐怎么办呢,你这下子不是要成了没吃没喝又冷又累的可怜的饿死*了吗?我家里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打点你——一点都没有——连面包屑也没有!”

“你这家伙,干吗这么丧气!”河鼠劝慰道,“对了,我倒是看到厨房食品柜里有把开沙丁鱼罐头的开罐刀,准是那玩意儿——既然有那玩意儿,谁都能联想到沙丁鱼罐头的。快起来,跟我一起去找找。”

他俩去把每个橱柜都打开了,把每只抽屉都拉出来,角角落落统统搜寻了一遍。结果还真有点收获,比他们期望的还多些哩,有一听沙丁鱼罐头,一盒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饼干,一根裹在箔纸里的德国香肠。

“你可以开宴会了!”河鼠把这些东西摆放到桌面上,“我想,别的动物今儿要是能和我们共进晚餐,还求之不得哩!”

“没有面包!”鼹鼠又拉着哭腔说,“没有*油,没

有——”

“没有上等的鹅肝酱,没有香槟!”河鼠学着他的腔调讪笑道,“哎,这倒提醒了我——那边过道到底的小门里是什么?是你的地窖吧,你那些好东西准是藏在那儿!你等着吧。”

河鼠打开地窖门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了,身上沾了许多灰,手里一边攥着一瓶啤酒,胳膊下也各挟一瓶。“鼹鼠,看来你倒是个挺会自享清福的家伙。”他说,“刚才你还叫唤什么都没有,可是什么都不缺,你这小屋是我见过的最让人提神的地方。哎,你说,这些图片,你从哪儿掏弄来的?你把这儿布置得格调十足,确实像个家,怪不得你那么喜欢你的家。鼹鼠,你得跟我说说,所有这一切,你都是怎么打理的?”

当河鼠忙着摆弄盘子、刀叉,在蛋杯里搅拌芥末那工夫,鼹鼠由于刚才的懊丧和紧张,一时还不能稳住情绪,还有些羞赧的样子,不过后来就慢慢放松了,充满温情地说起家里的各种物件——这件是怎样设计的,那件又是怎样琢磨出来的,这是来自某个姑妈的遗产,那边的一样算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用很便宜的价钱弄到手的,还有几样倒是靠节衣缩食省出钱买的。说着说着,他情绪好多了,渐渐兴奋起来,非得亲手触摸一下他那些宝贝玩意儿。他提上一盏灯,让河鼠过来端详这些东西的精妙之处,一板一眼地向他从容道来,完全忘记了他俩刚才还急着要吃的晚餐。河鼠尽管饿得要命,却一个劲儿地忍着,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观赏那些玩意儿,一本正经地点头称赞着,或是凝神察看某个物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观感“棒极了”,“真了不起”。

最后,河鼠好不容易把鼹鼠哄回到餐桌上来,正当他们攥着工具小心翼翼地打开沙丁鱼罐头时,听到门外前厅有声音传进来,像是一些小小的脚爪在砂砾地上踢踢踏踏走着,还混杂着一些细细的说话声,间或能听清楚断断续续的几句——“现在,都排好队——把灯笼举高些,托米——先把你的嗓子清一清——在我喊一、二、三之后就不许再咳嗽了——小比尔在哪里?这儿,快点。快,我们一起准备好——”

(温馨提示:全文小说可点击文末卡片阅读)

“怎么回事?”河鼠停下手问。

“我想一定是田鼠们来了,”鼹鼠回答说,颇有些自豪的语气,“他们每年这时候都要轮着到各家去唱圣诞颂歌,在这一带社区他们是很有名的。他们从来不会把我这儿漏掉——鼹宅是他们造访的最后一家。每回我都要请他们喝点热饮料,只要我还有吃的,也总是留他们在这儿吃顿晚饭。这会儿听见他们的声音,就像又回到了早先的日子。”

“咱们出去瞧瞧!”河鼠喊道,一下子蹦起来,朝门口跑去。

他们砰地拉开门,眼前霎时展现一幅节日的美好景象。庭院里,一片朦胧的灯笼照耀下,十个八个的小田鼠站成了一个弧圈,一个个脖子上围着红红的羊毛围巾,前爪都深深地插进口袋里,两脚蹦蹦跳跳地暖和着身子。那些晶亮如小珠子似的眼睛互相有点羞怯地看着,发出轻轻的傻笑,一边又呼哧呼哧地用鼻子吸着气,把衣服袖子扯了好一会儿。河鼠他们把门一打开,最大的那个田鼠就举起了灯笼说:“好了,现在开始,一、二、三!”他们有些发颤的纤细的嗓音就在夜空中开始飘荡起来,他们唱的这首歌,是祖先在霜冻时节的休耕地里哼出的,或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在壁炉边吟唱的,流传至今,每到圣诞时节,便由他们在泥泞的街道上向着灯火明亮的窗户吟唱。

圣诞颂歌

父老乡亲,寒潮来了。

但请开门,不要关拢。

虽然风吹,雪花飘进。

请让我们,进门烤火。

今夜虽冷,明晨欢乐。

我们在此,饱经雨雪。

呵着手指,跺着脚跟。

远方来客,请你迎接。

你在火旁,我站街上。

为你祈祷,明晨欢乐!

夜已深沉,天幕茫茫。

星星突现,引我到来。

天赐福祉,主佑众生。

赐福明朝,年年得福。

朝朝放歌,日日欢乐!

好人约瑟夫,穿过雪地——

遥见马厩,晨星闪烁。

圣母玛丽亚,无须前行。

茅屋得幸,庇护产床。

荣耀属她,明晨欢乐!

他们听到,天使之声:

“谁者第一,欢唱圣诞?

所有动物,见证圣诞。

主诞马厩,他们在场。

他们有福,明晨欢乐!”

歌声停下了,这些歌手们害羞地微笑着,暗中忸怩地交换着目光。这种沉寂只是持续了一会儿工夫,很快从远方地面上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回声,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传到他们耳朵里,那是悠扬的音乐,伴随着叮当叮当的钟声,充满了欢快和喜悦。

“唱得真好啊,孩子们!”河鼠由衷地称赞道,“你们赶快进来吧,都进来吧,到火炉这边来暖和一下。”

“是啊,田鼠们,快进来吧!”鼹鼠热情地招呼着,“真是又回到从前那时光了!快关上门。到火炉这边来坐。噢,请稍等一会儿,我得——噢,鼠仔!”他又绝望地叫喊起来,噗地歪倒在椅子上,眼泪又要掉下来了。“这该怎么办呢?我们可没东西招待他们呀!”

“你就放心交给我好了。”河鼠大包大揽地应道,“喂,你这个打着灯笼的小*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告诉我,晚上这会儿,是不是还有哪家店铺在开门营业?”

“那是当然啦,先生。”那只田鼠恭恭敬敬地回答,“这个时节,我们这儿的店铺都是通宵营业的。”

“那就好!”河鼠吩咐道,“你这就去,带上你的灯笼,给我去买——”

接下来两人一阵嘀嘀咕咕,鼹鼠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那么几句,诸如——“看准了,要新鲜的!——那得有一磅才行——看看那儿有没有‘帕金斯’牌的,别的牌子我不要——不,这牌子最好——要是你们那儿没有,到别处看看——是的,当然要手工做的,不要罐头——嗯,就这样,你尽力去办吧!”随后,河鼠掏出一把钱币,叮当作响地交到田鼠的爪掌里,那只田鼠抓起一只空篮子出去了,一个转身,他提着灯笼走远了。

其他那些田鼠,挨挨挤挤地在长凳上坐成一排,小小的脚爪荡来荡去,非常惬意地享受着炉火的温暖,火焰烘着他们脚爪上的冻疮,烘得刺痒刺痒的。鼹鼠总想引逗他们说说话儿,没什么招儿,只得叫他们讲讲自己家里的事儿,举出他们那些兄弟的名字。他们看上去都太小了,本来今年不会被允许出来唱圣诞颂歌的,也许是父母让他们缠不过了,才答应了他们。

这工夫,河鼠正忙着察看啤酒瓶上的招贴。“瞧,这是一瓶老伯顿牌的。”他啧啧称赞道,“鼹鼠倒蛮有品位嘛!就是这个牌子最棒!这玩意儿可以用来调淡啤酒!鼹鼠,你快把东西准备好,我来起瓶塞。”

酒调好了,他们把烫酒的罐子搁进了通红的炉火里,不一会儿工夫就好了。接着,田鼠们一个个都在啜饮着热酒了,一边轻轻地呛出声儿,还打着嗝儿,一边擦着呛出来的眼泪,一个个都喜笑颜开,几乎忘却生活中还有寒冷那回事儿。

“这些小家伙还会演戏哩。”鼹鼠介绍说,“他们都是自编自导,一切都是自己搞定。他们演得很出色呢!去年,他们为我们上演了一出很棒的戏,是说一只田鼠在海上被北非海盗船掳去的故事,那只田鼠让人家绑在甲板上,后来终于逃了出来,可是等他回到家里,他心爱的姑娘已经进了修道院。喂,你!你是演过这出戏的,我还记得哩。快起来,给大家朗诵一段台词吧。”

那只被点到的田鼠扭扭捏捏地起来了,羞赧地嬉笑着,转着脑袋四下打量一遍,还是瞠目结舌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他的伙伴们拼命地给他打气,鼹鼠也一个劲儿地哄他,鼓励他,河鼠干脆按住他的肩膀摇晃个不停,可是都没用,没法叫他克服那种怯场的心理。他们大伙七手八脚地摆弄着这个小田鼠,活像是一帮船工依照皇家营救溺水者协会的规则,在抢救一个落水者。幸好这当儿门闩响了,刚才提着灯笼出去的那只田鼠推门进来了,他顶着个分量不轻的大篮子,脚步一歪一趔的。

当满满一篮子的东西摆上了餐桌,大伙马上就把演戏的事撂在一边了。在河鼠的差遣下,所有的动物一块儿忙乎开了,不是做点什么就是去找什么家什。一阵工夫,晚餐已打理就绪。坐在餐桌上首的鼹鼠,这会儿简直就像沉浸在梦幻之中,刚才还是空空如也的桌面,此刻已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美味佳肴。看见他的小朋友们个个笑逐颜开,大快朵颐,他自己也涣然松快下来——他可真是饿坏了——看着这些像变魔术似的出现在桌上的食物,他心想,眼下这家中真是充满了幸福的滋味,终于完全放下心来了。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聊着过去的事儿,田鼠们向他讲述近来的本地新闻,同时尽量回答鼹鼠嘴里问出的一大堆问题。河鼠几乎没吱声,只是悉心照料着每位小客人,让他们吃饱吃好,这样就可以让鼹鼠免去主人之责,尽兴地跟人聊天了。

田鼠们吃得饱饱的,最后告辞时,满心揣着对主人的感激之情,七嘴八舌地祝福节日快乐。他们外衣口袋里塞满了吃食,那是让他们带给家里小弟弟小妹妹们的。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当那闪闪的灯笼消失在黑暗之中,鼹鼠和河鼠重新坐到炉边,把火拨旺,一边享受临睡前的最后一杯淡啤酒,一边又谈论起这长长的一天里所经历的事情。最后,河鼠张大了嘴巴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说:“鼹鼠,老伙计,我可要躺下了,睡眠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这是你的小睡铺?太好了,我就睡在这儿。多么称心的小屋啊,一切都那么方便。”

河鼠爬上自己的铺位,把毯子裹在身上,脑袋一贴上枕头就睡过去了,就像一束大麦被卷进了收割机里。

疲惫不堪的鼹鼠这会儿也想赶紧入睡,匆匆地躺倒在枕头上,浑身上下的满足感弄得他有些兴奋。在合上眼睛之前,他又打量起自己的老屋来,闪动的炉火忽明忽暗地照射着屋里那些熟悉而亲切的家什——不知不觉中,它们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现在它们微笑着欢迎他的归来,没有丝毫的怨愤。现在,他已经接受了机敏的河鼠潜移默化地灌输给他的生活观念。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家是多么简陋——那么狭窄,甚至所有的东西都显示出窳陋的特点,可是他也完全明白,对他来说这个家意味着什么,这个家永远是他生活中的一处安全的港湾。他一点也不想舍弃刚刚开始的新生活,以及外边那片灿烂的天地;一点也不想离开外边的阳光和空气,而蜗居于此;地面上的世界对他的诱惑太大了,所有的一切仍在不时地召唤他,恰恰就是躺到自己床上这工夫,他更意识到,自己必须回到那个更大的舞台上去。但是,想想这次回家的经历,终究有着美好的感受。这个家永远是他自己的,那些家什见到他总有一种欣悦之情,它们永远会以同样淳朴的感情迎接他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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