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凌云深处小西天，万卷藏经佛盈千；明季垂塑艺精绝，凤峰独继绕龙泉。一个萧瑟的冬天，舅舅骑自行车载我去了城外的寺庙。我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脸被冻得通红。来到山脚下，舅舅把自行车锁好，牵着我登上一条很长的石阶，拾级而上。我一边走，一边数，数到一百后，就不知道该怎么数了。来到山顶，通过一条洞廊，看到四个字“道入西天”。舅舅让我在寺院里玩，不要跑远了。他自己则走进院内角落里的一个窑洞，里面住着一位老僧，和舅舅盘腿坐在炕上，面对一盏黄灯，不知聊些什么。我一个人在寺院内跑来跑去，从未见过这么多佛像，从未见过这么多和尚。我跑进一座很大的庙宇，里面有大大小小的佛像。我看到墙上雕刻着一个小沙弥，它把头从门里探出来，对我微笑，我也对着他笑。有人在佛像面前跪拜，我也模仿他的样子，双手合掌，念念有词，惹得那人发笑，还摸了摸我的头。每次有人跪拜，坐在一旁的老僧都要敲响像碗一样的东西（钵），那声音十分悦耳，直到现在，每次遇到烦恼，我都会去听听那声音。似乎在我内心深处埋下了一粒种子。夜幕降临，舅舅喊我，该下山了。那位老僧把我们送到庙门口。我们顺着台阶一步步下山，寺内传来悠扬的钟声回荡在山间。当晚，我居然梦见了寺庙，梦见了老僧，梦见了墙上的小沙弥，居然还有那悦耳的声音。这是我与佛的最初相遇。那个小和尚所在的庙宇，就是以悬塑艺术著称的大雄宝殿。大雄宝殿所在寺院，就是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小西天。小西天所在的那座小城，就是我的故乡，隰县。二凤凰山上小西天，琼楼仙阁彩云间；粉妆悬塑非俗手，始信炎黄有奇贤。隰，这个字读XI，意思是湿低的地方。只要出了山西南部，隰字就是生僻字。隰字现在已无人在用，查寻古籍，《诗经》里出现频率最多。“淇则有岸，隰则有泮”——《诗?卫风?氓》；山有榛，隰有苓——《诗?邶风?简兮》；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诗?山有扶苏》。隰县在历史上也曾是咽喉要塞，有县中心的鼓楼为证。隰县鼓楼又称大观楼，明万历四十五年(年)创建，清代屡有修葺，至今有三百八十多年的历史。楼顶部四周还有体现隰县辉煌历史的巨匾四桢：东为“龙泉古郡”，西为“长寿遗封”，北为“三晋雄邦”，南为“河东重镇”。隰县在历史上也曾是咽喉要塞，有县中心的鼓楼为证。隰县鼓楼又称大观楼，明万历四十五年(年)创建，清代屡有修葺，至今有三百八十多年的历史。楼顶部四周还有体现隰县辉煌历史的巨匾四桢：东为“龙泉古郡”，西为“长寿遗封”，北为“三晋雄邦”，南为“河东重镇”。与鼓楼交相辉映的是闻名遐迩的小西天。三凤凰头上小西天，劫后登临倍黯然，惟有金身游圣迹，已无佛事似当年。据《千佛庵碑记》记述，明代万历年间，五台山火场寺僧东明，游至隰县，见县城西北的土山形似凤凰，山上树木茂密，环境幽静，适宜建造寺庙，于是产生了在此山修建千佛庵的强烈愿望，期盼未来寺院佛像之盛。关于小西天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很久以前，这里长着一株十余丈高的凤凰树，一对凤凰在树上筑巢栖居，地界上的生灵安乐生长。也不知从那里来了一只妖怪兴风作浪，此地瞬间生灵涂炭。为了拯救生灵，凤率领群鸟向南飞去，凰则留下来保护剩下的鸟兽。结果，凰与妖怪同归于尽，躯体化成了凤凰山，而凤也客死他乡。不知过了几世轮回，到了明万历年间，凤修成正果，转世人间，皈依佛门。10岁在五台山削发为僧，法号东明，修行三十年。一日，一只鸟在空中盘旋鸣叫：“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东明恍若梦醒，知道这是凰借司马相如求卓文君的诗来感召他。从此，云游四方，四处觅凰。一日来到隰县凤凰山下，看这山势颇为眼熟，明白这就是和自己前世姻缘未了的凰。于是，在凤凰山顶结庐建寺。苦心经营数十载，终于建成了举世罕见的小西天。在我映像中，小西天景区绿树成荫，如同黄土高原上的一块碧绿翡翠。倘若清晨起雾，整座寺庙有了隐隐仙意，让人向往。冬天落了大雪，小城白茫茫的一片，显得更加庄严静穆，像一位久坐在雪地上的老者，长长的眉毛上，积了厚厚的雪。在隰县的任何地方，都能一眼看见凤凰山顶的小西天，寺院依山叠造，构思巧妙，地尽其用，浑然一体。小西天的寺门是一条十余米长的隧道，脚步的回声寂寥幽古。门口有楹联曰：“慕西天，念西天，西天常蕴心底；仰彼岸，思彼岸，彼岸就在眼前。”这条隧道仿佛通向了彼岸。踏入大雄宝殿，仿佛置身于极乐佛国，殿内共有大小悬塑佛像余尊。流光溢彩，璀璨夺目，造型各异，精美动人，完整如新。大殿内正面排列着五个相互连通的佛龛，“药师”、“弥陀”、“释迦”、“毗卢”和“弥勒”等诸佛端坐莲台，各饰锦衣，神态自若，面容慈祥。屋顶有天宫楼阁，人面飞天，神鸟灵兽，令人叹为观止，菩萨神灵，飞天乐伎，令人目不暇接。堪称中国雕塑史上的“悬塑绝唱”。大殿内常年不用打扫，无蛛网虫迹，也绝少灰尘，传说这是佛境之地，不染世俗之尘。其实和古代能工巧匠的智慧有关。佛教领袖、书法家赵朴初亲笔题书：“东土西方微尘不隔，人间天上万象庄严”。四山似凤凰依紫川，翼然有寺小西天。雕梁广记云霞事，画栋尝描世态篇。小城的人们但凡遇到事情，如生子、求学、健康、婚姻、远行，都想上小西天拜拜。也一直传说着小西天的灵验。我少不更事时，会觉得小地方的人思想落后，长辈们迷信，求神拜佛这种事情根本不符合我们国家所提倡的唯物史观及科学发展。直到有一年，母亲生了一场大病。那段时间，母亲经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医院说是更年期综合症，只需要好好休息、调理，但母亲那段时间瘦了几十斤，我第一次产生了上小西天拜佛的念头。后来家里接二连三的发生变故，让我不得不寄托于佛法护佑。于是每逢大年初三，按时上小西天拜佛。在大雄宝殿拜完五尊大佛后，还要看看那个一直在微笑的小沙弥。离家越久，家乡的朋友会越来越少。作家王鼎钧先生说，故乡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对我而言，故乡是一生流浪的开始。我生活在南方，每临近年关，就会想念家乡的年味儿。在大城市过了几个年，嗅不出新年的味道，觉得孤独而冷清。小地方的新年，十分有趣，而隰县的新年，又是花样百出。大年三十晚上的团圆饭，只是“大餐”前的“开胃小菜”。三十熬夜。初一睡觉。初二回娘家。初三走亲戚。初五俗称破五，初一到初四不能打扫，免得把财气扫散，初五早饭后才可洒扫。初七，宜出行，郊游玩耍，出门前先放鞭炮，除不详。初七包饺子，又称“包灵魂儿”，据说是鲜卑族的遗风。初八小西天庙会，祈求趋吉避凶，消灾免病，生意兴旺。一年的幸运，寄托在庙前的虔诚。五仙宫佛国信难求，何期凤山起层楼；法身万千费雕镂，粉彩妆銮非俗手。在离小西天不远处，有一座天主教堂。母亲病好后，在那里入教。梵音与颂歌，僧侣与修士，氤氲在小城的角落，我相信人们的每一个起心动念，都会在瞬间与庙宇和教堂相触。与大城市的璀璨相比，小城寂寥，晨钟暮鼓，别有一番时光缓慢的趣味。随着年龄的增长，这趣味越来越弄。一年比一年成熟，一年比一年虔诚。再过三年，就到不惑之年了，诸多疑惑，还未解开。但我开始相信，人所有烦恼与痛苦均来自于贪、嗔、痴，而精进人生需要戒、定、慧。当年修建小西天的能工巧匠们，屏气凝神，专注手艺。佛像要一个一个的塑，路要一步一步的走。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缘起”的结果，随缘而安，并非死灰寂寥，而是重生涅槃，如同小西天传说中的凤与凰，各有各的命运，各有各的职责。承认命中注定，人生皆苦，并不是要消极懈怠，而是敢于面对世间的实相之后，发现一条明确的路，勇猛精进。登上小西天的余级台阶，仿佛在告诉世人，脚踏实地，一步一阶，莫要贪速求巧，不必精明，只求朴拙。年春节回家过年，疫情突发，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心理却总是放不下每年在小西天拜佛。但作为重点旅游景区，疫情期间一定关门。在离家的前一天，我独自来到凤凰上脚下，在小西天的大门外三拜我佛。愿家人平安，愿众生安好。
